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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海外學東西,其實最終目的還是想為祖國做點事情。
對科研來說,最重要的是思路,方向對了,就容易;否則,就會走彎路。因此,我們做一件事,知其然,還必須知其所以然。” |
專家簡介
陳文軒
1983年7月獲得南京工學院(現更名為東南大學)無線電工程系學士學位。1983年8月至1991年6月在中國科學院廣州電子技術研究所從事電子與通信技術的研發工作。
1993年5月獲得美國休斯敦大學電氣工程系碩士學位。先后在美國貝克休斯公司和哈里伯頓公司從事測井裝備的研發工作。
2006年1月,他到長城鉆探工程公司測井技術研究院(原中油測井技術服務有限責任公司研發中心)工作,通過對現代通信理論特別是正交頻分復用理論的研究,并對測井電纜傳輸模式在電纜通信與井下儀器供電中的應用等技術進行攻關,成功開發出具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達到國際領先水平的高速測井電纜傳輸系統。其上傳速率達到了1000Kbps,為研制開發下一代分辨率更高、 系統更復雜的成像儀器提供了通信保障。
作為項目的總設計者,他帶領研發團隊成功開發出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基于以太網技術的井下儀器總線系統,總線的數據率達到了10Mbps。
作為LEAP800測井平臺項目的總體設計者,他研發的網絡化和模塊化測井平臺達到了國際先進水平。
1 技術創新的智慧變陣
記者:2010年11月18日,LEAP800測井系統順利通過集團公司科技成果鑒定。專家認定其整體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其中,電纜傳輸技術和陣列感應技術達到國際領先水平。這給中國石油測井帶來了怎樣的競爭力?
陳文軒:這證明,在國內,我們一樣能研發出世界一流的測井裝備!中國測井企業可以用LEAP800在全球各地投標作業,擁有了與國際知名公司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的利器。
記者:測井這個專業是公認的“高技術綜合集成”。作為項目的總設計者,您主要負責哪方面的研發?
陳文軒:這套測井系統主要包括一個測井平臺系統和井下儀器等。我負責的是地面系統、井下電纜傳輸以及儀器總線的研發。我們主要是搭個平臺,唱主角的還是井下儀器。
記者:那么,您提出的網絡化、模塊化和平臺化的核心設計理念如何理解?利用衛星通信、互聯網或3G網絡實施的遠程控制和傳輸技術實現全球無縫隙寬帶網絡接入、全球數據共享又是怎么回事兒?
陳文軒:地面系統是支持平臺,需要事先綜合考慮、設計好所有因素。我們從一開始就確立了開發滿足油田技術服務所需要的鉆井、測井、錄井、隨鉆測量、定向等信息數據的現場采集與處理,數據實時傳輸、存儲及顯示的網絡平臺系統的研發思路,創立了井場統一數據平臺系統理念。整個地面系統是一個網絡,地面與地下的通信又是一個網絡,所有的井下儀器又是一個網絡。每個儀器有一個IP地址,像計算機一樣即插即用。這使設備本身可以像積木一樣,根據井下測試需要任意組拼,能夠提供常規、成像以及地層測試等多種測井技術服務。同時,組件可以像電腦上插入鼠標接口一樣,自動進行識別。只要插上網線,LEAP800測井系統就可以像騰訊QQ一樣,實現自動在線升級。
記者:相比而言,這太方便了。在測井系統上應用網絡技術,全球范圍內這樣做的多嗎?其先進性在哪兒?
陳文軒:除我們外,只有極個別的西方公司也應用這樣的技術。這套網絡化技術加上衛星通信,就意味著你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掌控全球的儀器服務狀況。打個比方,在高危地區進行技術服務時,只要當地人把設備連接上,把電源打開,工程技術人員就可以在北京總控室操作測井大車。當國外施工現場操作員工碰到技術難題時,技術支持專家也可以把操作界面轉過來遠程操作。根據不同的需要,在國外,我們用海事衛星;在國內,使用3G技術可以更省錢。
記者:現在的網絡速率可以達到1000Mbps,地面以上的好說,但在地面以下的復雜環境中,對儀器總線要求就更高了吧?
陳文軒:是。所謂的儀器總線,相當于辦公室的計算機都連到服務器上的連線,同樣是應用了當下最先進的網絡技術。其難度表現在,一方面要接受井下傳輸的數據,一方面要給井下儀器穩定供電。關鍵點在于如何實現高效率分配。共7根纜線加上一個纜皮組合成小手指粗細的電纜,既要通過通信向下發命令、向上傳數據,又要分路向下供電,少則兩路,多則四路,瞬間功率很大……你要做的就是在相互不干擾的情況下,實現幾根線間的最佳組合。
2 超越自我,讓理想照進現實
記者:您是目前世界上最高速測井遙測系統的開發者。在全球范圍內,把高速電纜傳輸速率提高到800Kbps,是您在美國公司參與研發的;現在中國石油的1000Kbps是世界第一,也是您創造的。這就相當于打破了自己保持的紀錄,您是如何不斷超越自我的?
陳文軒:要創新,就必須避開已有的知識產權。重打鼓另開張意味著我們要重新梳理技術細節,建立模型,拋棄舊有的研發思路,確保研發成果不受知識產權的約束。
記者:這就是說,同樣的路,您要用不同的方法走兩回。盡管已經積累了成功經驗,但要研發出具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技術成果,就必須另辟蹊徑。這是不是具有更大的挑戰性?
陳文軒:對科研來說,最重要的是思路,方向對了,就容易;否則,就會走彎路。如果只是跟著別人仿造,不了解系統和協議,就只能掛接人家設定好的儀器,不能在系統上增加自己需要的新儀器。
因此,我們做一件事,知其然,還必須知其所以然。因為這個研發結合了中國測井企業和市場的需要,每一行的代碼都是自己編寫的,每一件器械都是自己選擇的,每一個連接都是自己設計的。這使每一個環節都具有成長性,未來設備也可根據需要隨時再升級。而且,我們可以在這個系統上掛接自己需要的任何儀器,就像在電腦上插網卡一樣簡單。
記者:與平日我們看得見、常用的通信不同,要把儀器在井下采集的數據從地下傳輸上來,讓地面上的系統來處理,這個過程面臨極其復雜的高溫、高硫、高壓、震動環境考驗,最難解決的問題是什么?
陳文軒:相比我們生活中用的電話線或者幾兆甚至幾十兆的寬帶,測井電纜的頻帶也相對比較窄。其差別之大,如果把電話線比作高速公路,那電纜線就是農村里的小土路。因為特殊環境對電纜在材料、抗拉、耐高溫、強度等方面的特殊要求限制了頻帶。要想在這有限的空間里“開快車”,決定了搞井下通信只能最大限度地高效利用頻帶。
記者:那您帶領團隊從何入手去解決難題?
陳文軒:過去我們使用頻帶的技術比較粗放,只使用了一部分?,F在的OIDM技術則是把頻帶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子頻帶來使用,讓每一塊的頻率更高,抗干擾能力更強。一旦外界對某一塊頻帶造成了影響,也可能繞開這一小塊不用,但并不影響其他部分正常傳輸。
另外一個難點就是溫度,我們的電纜要求在175攝氏度高溫環境中正常工作,但我們定制的器械常常達不到這個要求。因為眼下軍用品才做到125攝氏度,工業級只有85攝氏度。
記者:這就是說,在眼下的技術產品環境中,能找到的配件、器械很難滿足測井電纜的創新需求?
陳文軒:的確。因為我們的技術相對較新,用的很多產品都是剛剛研發出來的。要選擇出適用的,就得不斷地買來各種產品進行溫度試驗。買來的芯片,看上了容量大、體積小,但絕大部分又不符合溫度要求。這樣的試驗既花時間又花精力,但還必須一次次地堅持做,不可心存半點僥幸。
記者:因為涉及技術多,這樣的研發并不是自己努力就可完成的,也受制于眼下相關技術、產品的發展制約?
陳文軒:對,測井系統的技術確實與當前技術發展相輔相成。別人不需要、不去做的事,就得自己去尋求滿足自己研發需求的產品元件。這也是我們耗費精力和時間最多的地方。最多的時候,同樣的實踐需要幾十次。
3 事業平臺的誘惑
記者:說到創新理念,您在中國科學院的廣州電子技術研究所待了8年,到了海外又學習工作了十幾年,在哪些方面受到了震撼沖擊?哪些是研發中最具核心價值、直接發揮作用的因素?
陳文軒:其實國內的機制也是比較完善的,一直在探索更好的路徑。在海外,感受比較深的是科研人員做事情更踏實認真,目標明確。從需求開始,到設計,再到路徑,一步一步去做,追求在最短時間內做成可以在市場上產生效益的產品。但不以成敗論英雄,不見得一年半載、兩三年就得出一個產品。有些研發是長期的,但對公司的未來又是至關重要的,科研人員也會扎扎實實地做積累,著眼于長遠發展。
記者:您在貝克休斯和哈里伯頓的時候,都經歷過研發進行到一定程度,由于外界經濟形勢影響或者內部環境變化,項目被動地停下了的情況。那如果以產品論英雄,是不是因為產品沒有出來,就算您的研發失敗了呢?或者說受損失的是科學家或者公司?
陳文軒:在西方,研發的目標是把產品推向市場。但公司也會考慮根據市場環境的變化,把有限的資金、力量集中到最有市場的項目上。不能馬上產生效益的項目,可以暫緩。研發的科學家、骨干人員被視為公司的根本,就算市場環境不好,公司效益受到影響,也不會減少關鍵科研人員,這是公司保持持續競爭力的保證。
記者:2006年時還沒有“千人計劃”。而當時的您在世界這個領域中屬于最優秀的專家了,當時的中油測井技術服務有限責任公司(CNLC)并不顯眼,您怎么下決心義無反顧地回國創新?
陳文軒:我們到海外學東西,其實最終目的還是想為祖國做點事情。當時一說回國的話題,幾乎沒有經過多少時間的思考就決定了。考慮更多的倒是“怎么做”。2004年底到2005年底,我們一直在溝通:中國測井到底需要什么,我們回國后如何做才能效率比較高?畢竟,中國石油是個很大的平臺,也是一個大氣的企業集團。
在美國做,環境是好,但難以給國內培養人才。我們不光想自己研發出一項或者幾項新產品,還想帶出、擁有一支創新團隊,創新研發的文化、理念、精神、技術,我們的創新能力才算有了活源,水平才能步步提高。
記者:持續地保持并突破世界紀錄并不容易,但您做得好像并不費勁?
陳文軒:因為我一直在這個領域,天天思考、琢磨的就是這些東西。中國人不笨,我也算不上聰明,就是比別人多花一點時間。我一直就是想做好自己!
4 這是一個團隊工作 人才最重要
記者:剛回國時,最大的困難不是環境、不是機制,而在于尋找到合適的人才?
陳文軒:這是一個團隊工作,沒有人才,就不可能出成績。盡管當時企業領導開了一路綠燈,但這個行業面窄,我們選人家嚴格,人家對我們也很挑剔,前三個月才選到幾個人。雙方的理念和要求必須匹配才行。不過,幾年過去了,那一番工夫沒有白費,當初招來的那些人,現在都是頂梁柱。
記者:帶團隊的難度在于,要建立適合的科研文化。人員通過不同渠道、不同的成長經歷,“心在一處”相當關鍵。如何讓大家在企業中目標一致?
陳文軒:在研發過程中,我們建立各學科之間的緊密協作溝通機制,研發團隊分成總線、遙傳、地面三個項目組,重點培育團隊的持續技術創新能力。在管理上,主要是建立一套嚴格的研發流程,讓每位員工都清楚自己該做哪些工作,如何做才能保證效率更高。
記者:創新本來就是做以前沒做過的事,是允許失敗的。為什么您卻要求研發團隊的每個人追求“零錯誤”理念?
陳文軒:這并不矛盾。在做事之初,設計時必須系統思考,把每一個細節都當成一個系統,把需求考慮周全。在具體設計中,每個環節都要反復論證,追求滿足整個大系統的要求。不僅一個人思考,研發小組還要坐在一起討論,站在客戶角度看問題,以智慧激發智慧。幾個回合后,基本上就可以達到“零錯誤”了。當然,也有當下技術解決不了的難題,但這依然是我們追求的目標。
記者:這對一個人的影響不僅在于當下,更在于未來,您努力讓科研人員養成好的科研習慣,是可以讓他們受益終身的。
陳文軒:我們提倡把每一步研發都當成最后的版本,追求做到完美,是眼下可以做到的最好的。如果留有余地,總想著這個問題可以等下一個版本時再解決,那肯定做不好。因此,“把每一版都當成最后一版來做”是我們致力于建設的科研文化。
記者:那年輕人跟您做上一段時間,都可以站在更高的臺階上想問題,每個人都可以當將軍了!
陳文軒:中國有句古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做事情,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我們招聘來的人,一般會先從小項目開始,而作為帶頭人就得留意每個人的特點,發現長處。如果小事可以做得認認真真,那就可以安排大事給他,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記者:科技創新的本質應該是以管理創新為前提的,如此科技創新才能更順暢。您怎么看?
陳文軒:科研需要專注,也需要一個讓科學家專注的環境。一個團隊能不能做好一個項目,沒有建立良好的文化,營造良好的環境,就不可能高速發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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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AP800測井系統的網絡化結構示意
整個測井系統由三個網絡組成:地面系統形成一個網絡, 所有的井下儀器組成第二個網絡,地面路由網關和井下路由網關構成另外一個網絡。